那时候的奉天,没有几个人见过香蕉。赵尔巽担任总督时,家人在垃圾桶里扔了一堆香蕉皮,引得好事之徒像狗发现了骨头一样纷至沓来。有善于钻研者把那皮拎出来,条条缕缕地一对,狠狠地想了想。最后,操,一拍青光光的脑瓜皮,这东西原来也像茄子似的,地里长的啊!
张作霖把香蕉放回漆盘,一摆手,来人,给孩子们拿去。
几天后,张学良见到表嫂,当表嫂问他吃香蕉的感觉时,他立时想起张学铭关于狗屎的论述。不过,在美若天仙、柔情似水的表嫂面前,张学良不想学说那种乡村孩子的粗话。更何况,香蕉是人家送的,出于礼貌也不能实话实说。于是,张学良说,香蕉好吃,真好吃,长这么大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。
过了几天,张学良到表嫂家还礼的。张作霖这一生最不愿意欠的就是人情,受了谁的礼,承了谁的恩,以后总要想办法还上。正巧,把兄弟吴俊升从吉林回来,带了十几瓶人参膏,张作霖便让张学良给表嫂送几瓶去。这种事,他自己不便出头,几个太太又都不愿意去见这个狐狸精,张作霖只好把张学良顶了上去。却没想到,张学良此一去,倒把自己连同人参膏一块给了表嫂。
表嫂家住在朝阳街东边,紧挨着满铁所在的高丽会馆(今沈阳少儿图书馆)。一个独门小院,一条碎石铺就的小径直通三间青瓦房。正是阳春季节,满院的槐花开得正盛,进得院来,清幽的芳香沁人心脾,张学良马上想起了那绿色的丝绒。
表哥不在,家里只有表嫂和一个丫鬟。这表哥是谁,干什么的,张学良一概不知,好像也没见过。
那天晚上发生的事,张学良几年后跟冯庸讲过。冯庸是张作霖拜把子大哥冯德麟的儿子,跟张学良同年生,比张学良小几个月。张作霖与冯德麟争权夺势,勾心斗角,两个人的儿子却情同手足,少时在一起,撩猫逗狗的事没少干。
表嫂没有想到张学良会来,喜得有些手足无措,拉住张学良在自己身边坐下,话说得很是嗔怪,小家伙,就不说多来看看表嫂,咋的,表嫂能把你吃了啊?
听了这话,不知道的人准会以为两人关系有多亲近。其实,张学良一共只见过这个表嫂两次,一句话也没说过。
张学良拿出参膏,嗫嚅着,声音很低,像是蚊子叫,这是我爸……让我带给你的,长白山的参膏。
表嫂接过参膏,夸张地叫了一句,这是给我的吗?啊呀,我太高兴了,哎,小家伙,你知道参膏有什么妙用吗?
张学良摇摇头。
表嫂的话几乎贴在了张学良的脸上,听说过长白山的仙女吧,天池仙女,那仙女就是用了这参膏,才出落得人见人爱,看一眼想一辈子呢。
张学良躲过表嫂炽热的眼神,低下头,我不懂,我也没见过长白山的仙女。
话音刚落,表嫂已如一缕烟云飘了出去。
张学良如释重负,抬起头,环视屋内……又是一阵香气袭来,张学良感觉表嫂已经站在眼前……
张学良低下头:你是我表嫂,我爸知道会打断我的腿的。
表嫂坐到张学良身边,你知道纪晓岚吗?就是清代大才子纪晓岚?
张学良点点头,知道,先生讲过。
表嫂说,纪晓岚说过一句话,生我的,我不敢,我生的,我不忍,其余的,大可不必忌讳,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?
张学良看了表嫂一眼,我不明白……从拿着参膏进门,到表嫂关了电灯,前后不过二十分钟,张学良就懵懵懂懂地跌倒在表嫂的白纱裙下。那一年,张学良只有十三岁……
自有那一夜消魂之后,张学良隔三差五就往表嫂家跑,只不过再也没敢在那温热的小炕上留宿,温存一番就走。表嫂也不强留,只是每次分手都依依不舍的,执手相看泪眼,让张学良想起来就觉得感动。
张学良克制着自己,减少了去表嫂家的次数,而且每次去都像个贼似的,瞻前扫后,左顾右盼,滋溜一声钻进去,再滋溜一声溜出来,可还是被张作霖发现了。只不过不是抓的现形,而是在另一个他完全没有想到的地方。
张学良跟表嫂幽会已经有半年左右了,渐渐的,他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。每次去,表哥都不在家,不管是事先约好的,还是突然撞去的,那个温馨的小屋里总是只有温馨的表嫂和同样温馨的丫鬟。说书的形容某个神秘的人物,总是说神龙见首不见尾,这个表哥可是首尾全不见,好像世上根本没有这个人。张学良问过表嫂几次,表嫂说,他不在不是更好吗?他要是在,咱们还能相会吗?张学良说,那他会不会突然闯进来?表嫂说了一句云里雾里的话,要是那样,世上怕是真的有鬼了。这话更让张学良犯迷糊,愈发的想探究明白。
原来表哥已经去世了。
张学良晚年曾跟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唐德刚教授说过,我的一切乱七八糟都是跟那个表嫂以后开始的。表嫂是张学良人生中的第一个女人,表嫂算是他的初恋,体会的是最纯真、最难忘的爱。如果没有今天这一番话,张学良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了这段感情,甜美的回忆会伴随他一生一世。可是,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,这段他看来纯美无比的爱,竟然掺杂着欺骗、利用,掺杂着不算险恶但也挺令人恶心的用心。从此,张学良对女人、对爱有了一种不十分清朗的成见。这种成见在随后的日子里始终相伴着他,经常在他如醉如痴、几乎不能自拔时,突然就跳出来,大喊一声,傻子,醒醒吧,女人不过就是那么回事!